《I LOVE: AIJING》

展览画册 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
艾敬, 2012

作者:艾敬

出版日期:2012年11月第一版

出版社:人民美术出版社



 



I LOVE


我出生在中国北方重工业城市,堪称为共和国之子的沈阳。母亲19岁那年为了逃避下乡,在国家政策允许的情况下与当时在国家工厂“沈阳机床一厂” 工作的技术工人23岁的我的父亲结婚。父亲擅长多种民族乐器的演奏,母亲歌喉甜美擅长演唱评剧,在那样物资匮乏的年代,共同热爱音乐使他们情投意合。年轻的父母在结婚第二年就有了我,紧接着有了大妹妹艾红,7年后又有了小妹妹艾丹,生活的重担压在工薪阶层的父母身上。

 

我生活的铁西区是重工业区,有很多工厂, 很多的工人,一个大型工厂通常有上万工人,甚至几万人。与之相关的就是那些工人的家庭和孩子。工人们大多数住在由工厂提供的房子,周围邻居们也都是工友。因此大家的生活水平几乎是一样的,男孩子多的家庭生活上自然就更紧巴,但是同时男孩子可以在成年后接替父母在工厂里的岗位上班,从此又有了一个生活保障,也因此,铁西区,周而复始,经年累月地轮流交替着工人和工人的孩子们继续当工人。

 

我就是工人的孩子,尽管我的祖辈都来自农村,但是我是工业大跃进下出生的孩子。我小时候常常随父母去工厂玩儿,我喜欢父亲车间里的机器之间润滑油的味道,那些擦拭机床的棉布里散发着的油香,神秘高大的机器在车间里转动,在轨道上来回行进。父亲与他的工友们都穿着款式一样的,质地厚实的,蓝色棉布衣服,穿着一样的工人们埋头苦干着,看上去有一种神圣的状态。工人们劳动时间长,工厂昼夜不停地旋转,赶上工厂“大干”时,工人们需要三个时间段轮流交替上班。劳动是光荣的,那些生机勃勃的景象我至今难忘。

 

北方城市四季分明,冬天特别寒冷,都在零下十几度至三十几度。工人们的妻子和母亲大多数都在工厂里工作。那个时代的城市里没有什么全职家庭主妇。姥姥和姥爷十几岁怀揣着两块银元从农村出来到了沈阳,在这里养育了一群儿女,因此北方女性既要工作,也要养孩子和照顾家庭。我从小穿着姥姥缝制的棉袄(用棉布和棉花缝制的冬衣)过冬。生活稍微好一些的时候,我母亲开始为我编制毛衣和毛裤,以及毛帽子和毛手套。这些羊毛线编织的秋冬衣服很昂贵,算是那个年代的奢侈品,时装。在工厂里工作的女性在午休时把家里的针线活带到工厂,与大家交流编织的技巧,也因此毛线编织在北方的工业城市里有着深厚的感情传达基础和编织技术能力,几乎没有女性不懂得编织。

 

我的家乡沈阳在时代的变革中蹒跚前进,过去由国家'铁饭碗'所享有的住房和工作职位以及相关的医疗等一切体制内的保障需要逐步改制,走向市场经济,走向独立和个体。这里面国家和每个与之交关的家庭都曾经历痛苦。我是工人家庭里从小就憧憬着改变的那颗不安定的心。我渴望独立,期盼崭新的体制可以使每个人有相对均等的机会而不是靠着体制里吃饭。也因此在当初我是不能体会祖辈和父辈们面对改革的惶恐。

 

今天的中国在邓小平南巡后势不可挡地、激荡起伏地、前进了30年。沈阳, 我的家乡,我的父母也顺应着这些变化。可是我的母亲仍然改不了为我们编织毛活儿的习惯,就在今年冬天她还塞给我一个袋子,里面装满了新编织的帽子和围巾和毛衣。她为我编织的衣服往往都还停留在我十几岁的身材才能穿的尺寸。我一直被母亲的编织行为而苦恼,我已经不需要。如今的保暖衣物材料也不需要沉甸甸的羊毛线,可是母亲仍然改不了挑灯夜织的习惯。

 

这次我邀请母亲,以及她周围所有在沈阳的亲友,邻居,我的中学同学和他们的家人与邻居,邀请他们一起帮助我母亲完成一个挂毯,采用家里的旧毛衣、毛裤、袜子、手套和围巾等废弃不用的毛线衣物,用这些旧线重新编织一幅以“LOVE”字为主的装置作品,颜色可以自由搭配,尽可能不要重复。就这样,在几十位亲朋好友的努力下,一条色彩斑斓、自由奔放的LOVE挂毯装置作品做成了。在这幅挂毯的尾部是以我母亲的形象为参考的雕塑形象。母亲坐在那里,正在孜孜不倦地编织着。

 

替换和转换,以旧的材料,以集体和个人的情感记忆为线索,重新找到价值,重新来定义。

 

多年来,我在音乐和视觉艺术领域里不断学习和转换中找出过去和今天的交汇点,不断地创作和探寻,尝试各种可能性,从情感和理性思维中培育出可以与今天和未来对话的作品,这就是我的爱。

 

艾敬

2012年8月30日

 


 

艾敬的寓言

 

理查德⋅范恩斯

 

没有爱情的生活是贫瘠的。艾敬的装置作品“生命之树”(2010)对此做了视觉上的比喻:一棵光秃的树,长在荒凉的大地上,参差的树杈伸向天空,仿佛在祈求上苍。一只黑鸟立在树枝上,没有同伴,孤苦伶仃。作品的名字令人怅然,作品本身更在视觉上给人很大的冲击力,完全可以用来作塞缪尔⋅贝克特话剧《等待戈多》的舞台背景。《等待戈多》这部戏的世界观简单明了,它的舞台背景要求也如此:“一条乡间路。一棵树。晚上。”艾敬的作品完全由廉价的一次性筷子做成,更增加了作品的讽刺意味。在小铺子里大吃一顿的餐具在手,但什么吃的都没有。艾敬荒瘠的土地在等待营养——等待雨,等待爱情——正像贝克特笔下的两个流浪汉,永远在等不会来的上帝。

 

相比之下,艾敬的有些作品只是装饰性的,尤其是那些漂亮的重复写着爱字的画。事实上,她几年前曾在纽约一家高级家饰店展出过几张这种作品。为什么不呢?在有些文化历史悠久的国家,比如说日本,经常这样展览艺术品。其实,艺术与日常生活的界限是很难划分的。(这个界限到底有没有存在的理由?) 从艾敬这个展览的主题来说,完全可以打破这个界限。爱情本来就应该超越种族、社会阶层、国籍、年龄和文化传统。当今的室内空间可以很好地用表述统一和深情的绘画标志来装饰,就像早年老的家族喜欢挂祖先图和圣人像。艾敬的作品已经不局限于这种护身符似的作用。

 

就像贾斯培尔⋅琼斯的旗和数字,或安迪⋅沃霍尔的系列名人肖像,这些作品——尤其当它们在博物馆展示时——提出了有关意义的问题:符号与意思的关系是什么?乍一看,每次符号(美国国旗,数字,玛丽莲⋅梦露,金宝汤罐)的出现都会带来相关体验的不同方面的感觉——意识与它的观察对象接触时会发生细小的变化。但单一性的处理很快会导致感觉上的迟钝。看这些画面如同反复听披头士的歌“爱情,爱情,爱情。。。你只需要爱情,你只需要爱情”。由于重复,我们意识到一个萦绕的记号——比如这里的“爱”字——其实自相矛盾。反复出现就失去了意义。用让-保罗⋅萨特存在主义的术语,意义只能产生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一种“情形”中。

 

艾敬的大型装置雕塑作品“my mom and my hometown”(2012)很有力地阐述了这一点。一幅长十六米、宽六米的挂毯,边上坐着真人大小的雕塑。艾敬生长于中国东北部的工业城市沈阳,她小的时候,父母在工厂上班。艾敬的妈妈这些年来给不在自己身边的女儿织了许多衣服, 通过这种方式给女儿送去温暖 和安慰。艾敬妈妈在家乡亲戚朋友的帮助下,把这些衣物都拆了,重新织出成百上千的长方块,颜色各异,各自写着“爱”字,连接成了这条挂毯。

艾敬给她的展览起名“我爱:艾敬”而不是简单的“爱”,并非偶然。艺术家要的是爱的行动。对艾敬来说,爱是一种努力,是一系列善意的行为,不只是一个人遭遇的被动状态。它需要意志和行动,是人的行为,就像她妈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给她织了无数的帽子、围巾、手套、裙子、毛衣。玻璃纤维做成的女性雕塑所纪念的正是她勤奋无私的母亲,其献身精神可以与希腊神话中忠实的珀涅罗珀媲美。

 

“我的家乡”(2012)是影像装置作品,109厘米高的金属箱里装满了当地题材的胶片,像时光飞船,说明艾敬对保存家的回忆充满热情。她甚至收集了老门,有时还在上面画画,这无疑象征着我们对各自及共同过去的追忆。这些老门提醒我们,真正的爱不该被限制、被锁固。艾敬为四川大地震创作的作品展现了庞大的同情心,表达出的正是这种爱。地震发生在2008年5月12日,造成大约70,000人死亡,伤了375,000人,千百万人无家可归。新闻报道对艾敬的震动极大,于是她让这些新闻报道自己说明问题。她用2008年5月 13日到18日的报纸做成了一幅幅作品,每幅由当天报纸组合成,整个画面上添写日期。5月12日的那幅只有黑的背景和白色的日期,这也许是因为地震当天并无新闻报道,也许是因为当时的情景太悲惨让人无法回顾。

 

5月19-25日的作品也只标明了日期,也许是因为那之后地震的新闻不再是头版头条。这些作品让人想起日本艺术家河原温。不管他在哪里,他每天作一幅日期作品。他还作了“我还活着”的电报系列作品。不同的是,艾敬的作品是在说“他们还是死的”。正像河原温的作品所说,关注是有意义的。艾敬把自己和我们的注意力反复引向四川大地震,给亡者和失去他们的亲人献上了深厚的关怀。无法穿透的单色恐怕也是一种控诉,因为官方直至今日在一些跟地震 有关的建筑安全问题上保持沉默。

 

艾敬强烈的同情心不只限于国人。她的“枪和玫瑰”(2012)很有特色,是一幅300x450厘米带油彩的画幕图片,以一幅著名的美国反战新闻图片为背景。对美国观众来说,这个画面已经有普遍的象征意义,艾敬在一系列小型的丙烯画布作品中也用过。这是法国摄影家马克⋅吕布的作品,画面上是17岁的反战示威者简⋅罗斯,在1967年10月21号华盛顿五角大楼外的游行中,这个年轻女子作为十万名示威者中的一员,不顾个人安危,面对寒光凛凛的刺刀,给守卫美国军事指挥中心的2,500名步兵们送上了一枝花。

 

吕布的照片以及另外一幅类似的华盛顿星报的图片——描述一位年轻男子把一朵花塞进枪口——成为越战时期“花的力量”的象征:像甘地那样以充满同情心的非暴力行为来对抗野蛮的暴力。就在这之前几个星期刚刚发生了“夏天的爱情”事件,被称为嬉皮士的对现实不满的理想主义青年聚集旧金山。强烈的对比似乎在说形势可能变化很快,无论对个人还是集体,爱情的历程并不平坦。不管我们怎样敬仰或美化情感,它总是存在于一个冷漠、甚至充满敌意的世界, 受到权利和计谋的诱惑。

 

值得庆幸的是“枪和玫瑰”所纪念的情感并不像乍一看来那么被动。在这里爱是作为一种主动的、对抗武装政权的力量。士兵们静止不动,面无表情,而女孩和其他示威者洋溢着生命力,进一步突出了她手中的花,让人觉得钢铁也许能取得一时的胜利,但手无寸铁的示威者是有生命力的历史潮流。(八年后美国从越南撤兵。)所以,在全世界有冲突的地方这幅画面都会引起共鸣。

 

艾敬的作品也涉及到爱所带来的内心困扰。她的“纽约的声音”由在这个陌生都市十个不同的地方所抓拍的画面和采录的声音组成。作为一个音乐家,艾敬以此非常恰当地表述了自己为了爱人或追求梦想而不得不接受的错位感。“我的1997”(2012)是漫画似的作品,一个姑娘弹着吉他,背景是一座摩天大楼和一艘中式帆船——作为一位通俗歌手,她很困惑地发现她的一首爱情歌曲被 误解成政治上的含沙射影,差点毁了她的文艺事业。今天,艺术世界仍有个别声音,嫉妒她在一个艺术领域里功成名就后又涉足另外一个职业领域。

 

但艾敬是不会被吓退的。她的另一个装置作品由六十块抛光圆石组成,三十块黑色,三十块白色,可以当作巨型的围棋子。围棋是古老的策略角逐,一方试图包围和削弱对方的力量。这里爱被呈现为头脑和毅力的较量,而不是阴阳和谐。“我要”(2009)在格子上画出了25个心愿,有日常的(“我要抽烟”, “我要旅行”),有多愁善感的(“我要抱你”,“我要跟你住在一起”), 也有跟性有关的(“我要嘬你”,“我要吃你”)。每个愿望都以同样平淡的方式表达出来:平静的蓝色背景,简单的白字,生活事实的简单陈列。我们都有这些完全不同的自然冲动,但可以选择不同的时间、地点、对象和表达方式, 也只有通过爱能安全地达到我们的目的。艾敬的作品似乎在说只有爱情像人的内心那样荒谬。它让我们变得无私;它超越自我。

 


 

爱的精神缠绕


陈履生

 

进入 21 世纪的中国艺术界承接了 20 世纪后期的发展态势,更加在多元多样的方 向飞驰,然而,人们在面对它的时候,感觉到了一种新鲜之后的习以为常,感受到了排 山倒海之后的接受疲劳,静观其变则成为一种平常的心态。虽然市场仍然在亢奋中表现 出了吸引眼球的力量,一夜之间和一以贯之的比照,通过偶然性和必然性沉淀了许多现 实中的机遇,因此,人们对待艺术的心态也在悄然地发生着变化,敬畏、景仰的尊严被 边缘化为一种新的大众文化或日常生活。可是,人们心存不甘,心中的理想或专业的期 盼,还是希望艺术位尊于社会的神殿,能够被人们参拜和供养,抑或被有意义的收藏, 成为文化的传承。人们也期望像对待历史上的一些名家那样,能够品读他们复杂的艺术 渊源和曲折的发展脉络,通过文化的连接把它们看成是艺术的重要补充,并为之苦思冥 想,或发现探索,让艺术在社会现实中发挥它应有的功能。

 

这不是一个缺少艺术家的年代。在这样一个年代中,艺术家如果能出人头地,哪 怕是崭露头角,都需要大智慧。从 17 岁就离开沈阳踏进艺术圈的艾敬,在风起云涌的 当代艺术界,不管是在北京,还是在纽约、东京,她总是以其特有的方式、用不同的艺 术形式去表现自己的思想和理想,放飞梦想。由她作词作曲并演唱的《我的 1997》为开 端,她将一种貌似平铺直叙的表达,变成流行于公众之中并为公众喜爱的流行文化,反 映内在的深层意蕴,同时又链接了主流意识形态中的重大事件。《我的 1997》从个人情 感出发,表现对香港回归的期盼,正是在小中见大的特殊关系中传达了作品所具有的独 特的审美魅力。艾敬艺术都关联着她的生存体验,而在此基础上的累积到如今,身份在 转化之中,艺术在发展之途,她给与我们的仍然是一以贯之的努力。

 

艾敬是一位充满梦想的艺术家,她的女性特质使得她多了一份精致和委婉。以爱 来支撑的艾敬艺术,将人类历史上的一个永恒的主题变成她自己的专属,不断努力挖掘 和拓展,并变换语言方式使之呈现出当代的特点。她的爱是那么的精心,却不深奥,她 几乎是用最为平常的方式表现宏大叙事中的关联性,真真切切,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显然,艾敬艺术的观念性表达并非从抽象的概念中模糊人们的思维,她放弃了错综复杂 的结构关系,还原了人们清晰的思辨,因此,在中国当代艺术圈中属于另类。她从“游 子身上衣”——从她的母亲为她编织毛衣的爱心记忆中,想到古往今来千千万万的“慈 母手中线”,从而通过爱来反馈人性中最基本的伦理,如此就有了《我的母亲和我的家乡》,她以唤醒集体意识的方式,用母亲群体的编织行为表现了人之大爱。这里,爱这 一主题是不需要阐释的,因为它不难理解;爱也不需要太多的观念缠绕,因为爱是最为 直白和平易的。尽管,艾敬这一爱的编织是复杂的,包括了巨大的劳动量,可是,人们 还是能够非常容易洞穿这一主题的真谛。

 

艾敬艺术的特质除了在题材意义之外的就是她的观念表达。还是在爱的主题下, 她对环境和生存的关注是以切肤之痛面向现实中的未来。一根一次性筷子来自自然中对 应的树木,消耗筷子就是消费树木和森林,就是以环境的消费为代价。所以,艾敬以几 万双一次性筷子所植造的一棵三米五高的大树,并以乌鸦落在枝头完成她发自内心的警 示。如果说《生命之树》是一种观念的编织,那么,《棋子》的观念构造就像棋子的蕴 涵那样更为简单、直白,却更容易生发多样化的阐释,也更富有文化内涵。人们由此会 联想到错综的社会关系,以及人们像下棋一样的人生和事业的布局,还有类如战争中的 各种谋划等等,开篇和结局都如一盘棋处于精心的设计、周旋、抗衡、应对之中,艺术 的观念、构成也是如同棋局一样处于难以蠡测的变化之中,耐人寻味。艾敬的观念表达 就是这样小中见大,简中现繁。

 

实现艺术目标的手段有多种多样,方案也有个性差异,尤其是在材质的选择上更 是不尽相同。在当代艺术的表现中,材质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受到重视,也没有像今天 这样丰富多样,并且出现了许多想象不到。艾敬对于材质有特殊的敏感,由此形成了她 另一方面的艺术特质。从用几万双一次性筷子,到用无数人的旧毛衣毛裤拆出来的毛线, 再到紫铜的手工锻制与外表烤漆,这些都与主题相关,艾敬的刻意与选择都是她反复寻 思的结果。材质对于艺术观念表达的重要性,在艾敬这里得到了充分的论证,以《棋子》 而论,可以有无数种低廉价格的材料去替代紫铜,64 个棋子也完全可以磨压,可是,艾 敬的判断是建立在精致艺术基础上的坚守,因此不计工本,追求的是与观念相符的最完 美的艺术效果和心理安慰。材质的抽象性与表达观念的具体性,包括材质中的新与旧都 反映了观念的切入点,一次性筷子的新是为了警示现实中的问题,而旧毛衣毛裤的毛线 的旧是为了感受往日的爱的温暖,这种必须或唯一是艾敬对于材质选择的关键,是艺术 的一种独特的讲究。

 

艾敬对于艺术的挚爱,决定了她对艺术的态度,因此,她能够费尽心机地处理艺 术观念与材质的关系,不遗余力地投入巨大的工作量去完成一件又一件作品。她对于中 国当代艺术的贡献是以爱心呵护艺术的情感,而她的艺术发展没有疆域和她的爱一样, 成为人们一个又一个期待。

 


 

爱无尽

 

赵力

 

爱是朴素的也是复杂的,爱是普遍的也是深刻的。爱是艺术家关注并热衷于表达的主题,更是艺术史上弥久历新的咏唱篇章。虽然我们能从历史上找到很多关于爱的艺术经典,但是近年来艾敬的创作却给观众带来了全新的认识,让观赏者在耳目一新的同时更感受到爱的无限魔力和它对艺术创作的积极激发。

 

很多人说艾敬的视觉艺术创作是一种跨界,其实艺术创作本身就是一种跨界,它要求创作者要像哲学家一样思考,要像科学家一样钻研,要像文学家一样演绎,还要具备艺术家的超常想象力。艾敬在音乐上的天赋才能,使她关于视觉艺术的创作缘定天生,即如一件命中注定的事情。事实是艾敬在很早的时候就把艺术创作视为多侧面的工作,由此一方面在音乐、美术、文学等领域往来自由,一方面也形成了自我创作的丰富多样。

 

开始的时候艾敬很热衷于平面绘画的创制,迷恋于结构的秩序和色彩的多变;之后的艾敬转而由平面绘画出发,尝试以声音、影像、装置等综合性的手法来拓展自己艺术的表现力;近期的艾敬已经不再从单纯的语言形式思考入手,不再为了尝试而进行尝试,而是从综合走向综合,从实验走向观念。

 

艾敬的观念不是所谓的“玄学”,却是实在的存在,她通过对爱的执着探问,陈述了对精神情感的某种宣誓。因此,爱在艾敬眼中可以落实为色彩的语言、穿插的结构、坚硬的边线、粗糙的质感,也可以积极转化为情感的理念、悲悯的情怀、人性的挣扎、和平的希冀、战争的哀伤。从某种程度上,艾敬的观念就是爱之彻底的立场、毫不畏惧的坚持以及不为所动的淡定,也正因为如此,艾敬的创作开始超离艺术创作的既有领域和规定程式,从全新的角度发展出自我的路径,结构出自由自在的法则。

 

作为某种的集中呈现,艾敬有意识地选择国家博物馆来举办自己的第一个大型个人艺术展览。艾敬想用一种综合化的方式去展现自己的思考维度和多样化的艺术方法论。一些作品反映了个人的持续性思考的线索,譬如《Sound of New York》是对“爱”的深层关怀,但其创作具有了更强的实验指向性。艾敬通过对纽约最高地点和最低地点的声音采录,力图去揭示人生的痛苦和喜悦,而这件作品的实验性既充分强调了视觉艺术和声音艺术的混同的可能性,又保留了两者的独立魅力,体现了当代艺术家的综合能力。作品《枪和玫瑰》,同样延续着艾敬关于“爱”的主题和对平面艺术的兴趣,“更接近我的音乐作品《我的1997》的创作”,但是艾敬更意图“以大众熟悉的历史事件和时间包括人物为元素,以个人的立场重新定义这个事件的含义”,于是她一边大量运用起人们耳熟能详的图像资料和文化符号,一边又以“Love”的书写性覆盖去“二次创作”,“赋予作品新的艺术含义”。

 

艾敬对于装置艺术的兴趣与日俱增,这一点在本次展览中有着突出的呈现。艾敬认为艺术创作本身应该不受媒介的支配,就像她从不在意自己究竟是音乐家还是画家那样。她追求的就是自由的创作,不受任何的拘束,任凭想象力的驰骋。装置艺术的迷人还在于对观念的强大阐释以及对空间的占有欲望,由此更能够激发起艺术家的创作能力。

 

《海浪》和《每一扇门里都有鲜花》,反映的是艾敬在艺术创作上的宽阔的思想资源。《海浪》的灵感来自日本浮世绘画家葛饰北斋,但是传统的样式经典只是她创作的某种激励,艾敬追求的并非是对传统的顶礼膜拜,还是在更深入的思考之后将其转化为自我观念的图腾。艾敬说“这个‘海浪’更多的是对于心境的描绘”,“是一种既不是写实也不是抽象”的意象境界。如果说“海浪”是关于东方文化精神的观念转呈的话,那么“每一扇门里都有鲜花”更杂糅了多种文化元素,针对的是文化间的交融和并存的文化立场。艾敬以具有历史感的中国、印度尼西亚、欧洲大陆的门户为创作素材,既力图展现历史文化的不同来源,又通过当代性的现实体验去揭示历史与当下的复杂关系,追索文化间的分享精神和彼此认同。

 

在我看来,装置作品《生命之树》和《棋子》是关于“爱”的深度延伸。前者是将“爱”泛化为对人类生存环境的热忱关切,“当代中国人以惊人的速度在前行,然而生存环境的损失是令人痛心和需要反思的”;后者则是借助中国围棋的样式,去思考历史文化的错综格局,隐含着艺术家对和平的希冀、对和谐的向往,最终落实到人文主义的深度关怀。《生命之树》和《棋子》的共同之处还在于作品的包容性和开放度,艾敬希望这些作品能够建立起一种和观赏者之间的互动关系,并且借助于这样的互动关系走进观众的心灵,从而激发起大家的真诚愿望和美好想象。

 

艾敬的《My Mom and My Hometown》,可以说是对“爱”的朴素而真诚的一次礼赞。艺术家想带领我们回到遥远的记忆之中,感受到那些沉在心底却弥足珍贵的情愫。对应于这样的创作初衷,艾敬选择了“针织”的方式去仔细地谱写出关于“爱”的情感篇章。于是,旧毛线不再是旧毛线的本身,它的质感既是温柔的也是有温度的,而“针织”不再是无意义的手工,更像是母亲的手的劳作,记录着岁月的渐渐流逝,并伴随着我们的成长。事实上艾敬还以作品“ 针织”的绵长结构将“爱无尽”的主题娓娓道来,它预示着爱的永恒价值,以及艺术对爱的理念的永恒追问。

 


 

给世界的爱


Eric C. Shiner

 

看艾敬回顾展,感觉爱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大刀阔斧、以复杂但直接的方式把爱传递给她的粉丝、家人乃至这个我们分享的世界。在这些作品中,她探究自然的力量、游戏的重要性,以及人与人之间亲密关系的作用。她面带诱人的微笑进入她的创作和她的世界,充满热情,心胸无比广阔。

 

此次展览包括艾敬这一、二十年来的作品,涉及绘画、雕塑、影像、装置等领域,甚至包括声音作品。尽管这些作品在时间上跨度很大,但艺术家爱的主题贯穿其中。我认识艾敬有八年了。她对艺术的热情与日俱增,早期的绘画带民间风格,近期的作品更是在中国当代艺术中占有重要的一席。她从民歌歌手发展成一位成熟的当代艺术家,跨越音乐和视觉艺术两界。当年她全身心投入音乐事业,现在她以同样的热情投入视觉艺术创作,让我们感受到她对过去的追忆、她的喜悦、任性和迷失。

 

爱是大家都感兴趣的话题,谈论它能从很多角度入手,我们可以谈强烈情感带来的振奋,也可以谈失去爱情后挥之不去的忧伤。我们都经历过爱的高潮和低谷,这是造就了我们自身的生活现实。艾敬触动的是人性中枢,她的作品也因此冲破了不同文化之间的界限,与观众产生共鸣。我们融入她的作品,观察她爱的历程,同时联想到我们自己,因此而感动。

 

当我们走过她的作品——一幅幅充满爱字的画布、飞翔的猪或起伏的浪花——一种温暖的感觉油然而生,艺术家柔和的色调和活泼的主题元素令人欣慰。在展览的另一部分,有一个巨大的冲撞浪花的雕塑,有一棵生命之树,还有其他反映艺术家热爱自然主题的作品。在另外一间展室,有许多巨大的黑白两色的围棋子,让人感觉好像置身于棋局中。还有一些老门,犹如通向心灵的门扇。在另一处是许多挂在墙上的磁带,那是她的一个关于纽约的声音装置作品,因为她在纽约住过很多年,喜欢那个城市。所有这些作品似乎都跟我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触动我们的同情心,使我们在离开展览的时候欣慰地意识到尽管爱的形式不同,它总是属于我们,也值得我们为之奋斗。

 

这就是艾敬艺术创作的动力。尽管大家的国籍、种族、性别和婚姻状况互不相同,艾敬力求创作能打动所有人的作品。她把爱这个主题呈现给我们,让我们不得不去认识它并选择各自的立场。大家的反应自然有差别,也许非常兴奋,也许暗自忧伤。艾敬把爱的方方面面传述给我们,知道我们会与她共享她自己起伏的爱的经历。她陪同我们坐了一次“爱情隧道”过山车,在这里我们可以在黑暗中无拘无束地跟自己所爱的人偎依在一起。

 

我们最终都渴望用爱来充实自己、引导自己、把自己带向未来。我们中间的许多人也靠艺术来达到相同的目的:汲取养分、思考并接受生命的意义、继续生活。艾敬的创作将爱变成了艺术,也将艺术变成了爱,把二者巧妙地结合在一起。我们不妨说她在“做爱”。当然这不是传统字面上的解释,对她来说做爱就是做艺术,简单而单纯。跟所爱的人在一起,这个概念中有创造力发挥的空间,也充满乐趣,就像被自己所钟爱的画面包围。艾敬以这种方式成功地表达了一种全新的理解艺术、理解爱和理解这个世界的方法。这是美好的世界,艾敬也是位了不起的艺术家。